爸爸，

今天是2022年9月7日，您和我，您唯一的儿子，不辞而别。可能是天堂太美好了，妈妈不想她独自一个人享受。也可能是她不想在天堂团聚时，姐弟恋岁数差距太大，她还想和您是同学关系，然后再一次步入婚姻的殿堂。总之，您已经摆脱了尘世间一切烦恼，在9月9日，您会复活，转世。9月9日也是我的阴历生日，老人节，毛泽东的转世日，妈妈也挺会挑日子的。

在我心目中，您有四个身份：儿子，丈夫，父亲，科学家。

作为儿子，您完成了对奶奶养老送终的使命。我那个时候年纪小，我没有过多的发言权。十伯，二伯，四伯，天锡伯，奶奶总共有五个儿子，天锡伯在台湾，二伯，四伯在西安，十伯在河南巩义，您在北京。1972年，您拿了您京字116部队（实际为中科院计算所，当时中科院都是部队编制）的工作证，不到一个星期，解决了奶奶，妈妈，姐姐和我的北京户口。您在兰州大学读书时，历任班长，团支部书记，系学生会主席。您没有入党，因为在您的档案里，有天锡伯可能在台湾的一个备注。但主管毕业分配的老师，还是把您分配到北京中科院计算所。201X 年，那个老师还和您见了一面。您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时候，我当时没有别的反应，只是把我带的，最贵重的礼物，一瓶人头马XO拿了出来。（您的老师现在已经90 多岁了，但现在还健在，还在兰州大学56级的群里发帖子）。您虽然是贫农出身，但您的哥哥可能在台湾，这一条，足够是黑五类了。但您是被保送上的大学，被分配到北京中国科学院。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农二代。足见您的学习能力，领导能力。

作为丈夫，您今年86岁，您和妈妈有70年的感情，初恋情人，经过10年爱情，步入婚姻殿堂，没有过第二个男（女）朋友，没有过第三者。您和妈妈不是没有吵过架，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就有过，但夫妻如果不吵架，也不是真夫妻。妈妈曾经和我讲，她的爸妈（我的姥姥，姥爷）当时就不想要她（我的妈妈，您的妻子），当时的确是要把妈妈过继给我的舅姥爷，但我的舅姥爷28岁就牺牲在上谣集中营，所以，妈妈的这个家，爸爸您是户主的这个家，就几乎是她的一切。我好像也从来没有和您和妈妈分过家。我自己虽然也结过婚，生过孩子，但我从来没有认为那是我的家。我独自一个人在亚利桑那州也生活了6年半，疫情爆发前，我每年至少回我真正的家四次，我一年只有18天年假，加上13天法定假日，大概6周，但我申请领养孩子10周假期，父母生病6周假期，我的同事都知道我没有领养孩子，我也没有医院证明（是有一个，我自己写的，理由是中国医生不会英语）。我也经常请病假，医生经常给我开两个星期的假条。为回家我也经常撒谎，比如护照丢失，无法按预定时间赶回，我的工资从来没有因为请假被扣过。神为什么那么照顾咱们这个家？您和妈妈的万有引力实在是太大了。我会为您和妈妈守孝三年，我也会组建一个有您和妈妈在天堂保佑的，人间的，自己的家，儿媳妇是曾经给您和妈妈洗过脚，洗过澡的，当过您电脑助手的人。您的未完成的4个遗愿的3个，看到我的新家，看到您的孙子，看到我，您的儿子，都会在天堂和妈妈一起看到的。

作为父亲，我可能有更多的发言权，因为我是您的儿子。我刚降生的时候，您是无比的兴奋，有了一个8斤8两的大胖小子。我5岁的时候，开始和您一起跑步锻炼。我7岁的时候，因为我的生日是10月，不可以在中关村一小上学，委托李维缃（他夫人是小学老师）在海淀南大街小学走读半年。您每天接送我上下学，被中关村一小的一个领导看到，特批我上了中关村一小。当时我的一个同学，中国科学院副院长的外孙子，也走读，但好像是一年后，才转了学。

我12岁时，每天跑1万米，当时想参加北京环城赛，但规定是最小年龄13岁。您每天训练我数学，这可能是我后来考GRE，数学单项总是满分，模拟考试没有一次低于800。您还经常给我量身高，家里厨房都是我不同年龄段的身高铅笔刻度。关于我人生最大的一个决策，是1986年，您花30人民币给我报了一个许国璋英语第一册学习班。1986年的30块人民币，相当于今天的3000吧。我在北大附中是俄语班。当时北大附中只招两个班，北大子弟学英语，非北大子弟俄语班。看到今天俄罗斯，乌克兰等国家的现状，真的要万分感谢您当年付的那30块学费。我高考考的俄语，但大二第一个学期，英语就考了全年级第一名。您还做了另一个正确的决策。我是1989年考大学，可能是老师把体育课掐了，我当时的成绩很糟糕（可能我需要体育锻炼给脑子供氧），但还是比北京招生线高了70多分，比重点线高了20多分，那年因为89 事件，是知道考分再填报志愿，但您让我上 北京计算机学院，理由是将来好找工作。果然，在美国读硕士时，虽然我的专业是运筹学，我的导师兼系主任是美国运筹学及管理科学协会主席，该协会提名了上百名诺贝尔奖及Abel 奖候选人，并有20多人获奖，其中包括著名的John Nash （1994 诺贝尔经济奖， 200X Abel 奖，2001 奥斯卡最佳影片，导演，男主角奖），我是那一届唯一一个杰出毕业生，但我这辈子大部分时间，还是和IT 打交道。

1986 和 1997 是我的两个黄金年。1986年，因为俄语班直接升北大附中高中部，没有考学压力，那年，咱们每个周末都徒步经颐和园后门走路到香山，然后去八大处，再坐公共汽车回家，干粮就是糖水（偶尔有自己配的橘子水）加馒头（很少有面包）。我那年中考考了585分（满分600），超过了杨立新。张颖华的爸爸把我树立为他儿子的榜样，顺便去了两次陈景润的新家（他们都在中科院数学所工作）。1997年，我被乔治梅森大学（几乎）全奖录取。当年加拿大Thunderbird大学给了我半奖，西点军校没有奖学金，渥太华大学没有奖学金。是您去北京工业大学（北京计算机学院1993年编制撤销，并入北京工业大学）给我的毕业证，学位证，成绩单盖章（做申请留学的必要准备）。当时咱们家是有钱交报名费的，但我看到交报名费的手续，比如国际电汇，汇费比报名费高，我就拒绝交报名费。但还是被至少六所美国，加拿大大学录取。我到乔治梅森大学报道的第一件事，系主任就是让我补交报名费，然后马上拿证明去美国社安局办理社会安全号，否则无法发工资。八九十年代的留学生，和现在的留学生，差距实在是太远了，但无法和您和妈妈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比。

然而，您在您86岁的9月7号离开了我们。为什么是86，97？您一定会在天堂完成您伟大的事业。

1995-1996， 我当时研发了一个程序，给咱们家赚了约30万人民币（相当于今天的3千万？）。我犯了一个及其严重的错误，我在公司给我配的电脑上，保存全部客户信息，不同客户的不同版本的程序。在脱离那个公司的时候，是您去我的那个公司和他们交涉。我到了美国之后，那些客户和您打交道，都是收尾工作。您责备我应该在自己买的电脑上做这些事情。当时您已经60岁，退休，返聘，那几个月，如果不是我的无知，您不需要耗费巨大时间精力和他们打交道。还好，恶有恶报，1998年，那个公司就倒闭了，三个总裁被双规。当时，最大的总裁，对您态度非常无礼，在您在公司办公楼的时候故意使劲摔门，门把手都摔坏了。我不知道，如果咱们父子换位，我会如何处理。您总是讲，在那之后，咱们家的经济状况明显改变，但咱们没有买北京的房子，否则真的有3千万了。

作为科学家，您最辉煌的时刻应该是在1974年8月或1974年1月，您当时只有38岁左右，主持了74.8 （或74.1）会议，这是中国科学院的一个据有跨时代意义的盛会。我猜当时是邓小平副总理派胡耀邦主持中国科学院工作。因为我没有看到文字、图片材料，只是你们老友聚会的时候，有叔叔讲，您最辉煌的时刻在那个点。我能够看到的是1976年《中国科学》第一期杂志上，陈景润的一篇文章发表在毛主席语录之后，您的文章在陈景润的后面，在您的文章之后，有七八篇文章。能够在1976年《中国科学》第一期杂志上发表文章的，应该至少都是院士了，可您不是。

您的第一篇海外文章是1983年发表在瑞典BIT杂志上的。1978年，瑞典皇家科学院院士 达奎尔斯 访华，主要是看到了您在《中国科学》英文版的一篇文章，当时的中国科学院XXX所（或中心）所长和您一起接待了达奎尔斯。别的我不记得，但你们当时喝的酒是茅台，我还拿筷子沾了一点，茅台当时好像是8块人民币，1978年的8块钱。后来瓶子卖了都比8块多。

您和我一样，年轻时学的俄文，1976年，您40岁时，才开始学习英文。您的英文文章主要是黄兰杰教授给把的关。她是留美的，50年代为了报效新中国回国的。这些留美，留苏的，都因为您的保护，文革期间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所以对您都很好。还有一个香港大学的教授，黄鸿慈，在美国硅谷咱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讲，您带人去抄他这个香港“特务”的家的时候，很文明，如果换成别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黄鸿慈还特别强调，一定要他儿子（斯坦福大学硕士，房地产经纪人）请客。

但您的一生，或者说，1978年以后， 您42岁以后的人生，就栽在那个中国科学院XXX所（或中心）所长身上。他应该比您大15岁左右，您在文革期间，也很好的保护了他，但可能您的文章太出色了，而且他看的懂。他说过一句话，“你（韩天敏）要放卫星了”。所以，他必须要压制你。

您升副研究员的时候，得到了黄兰杰，达奎尔斯，黄鸿慈 等一流科学家的背书，在那个年代，应该是比陈景润，杨乐，张广厚更著名的科学家了，可惜，您的项目被叫停了。

还好，中国电力科学院的熊正美老师向您伸出了援助之手。您在1986年，正式调到中国电力科学院研究生部工作，不到一年，您就获得高级工程师职称，又过了些年，获得教授级高工。熊正美老师退休时，把研究生部主任的职务交给您，您当了一个月，还是一个星期的研究生部主任，上面突然委任了一个新的主任，让您当副主任，您主动讲，副主任不当了。根据您的成长经历，副主任可能真的不合适您的学识和领导力。熊正美老师当了15年全国政协委员，我的一个房子的房客是美国一个州的民主党总干事长（相当于中国的省委秘书长吧, 他租了我的房子5年。熊正美老师应该是学者，不是政客。您今后也可以和熊正美老师在天堂聊天了。又是一个1986年，您86岁离开了我们。

您发表了非常多的文章，我只找一篇重点的讲一下。2010年，那年，您已经74岁了，发表了一篇文章，被美国SIAM （美国工业及应用数学协会）主席C. T. Kelley看到，他根据您的文章发表了一篇后续文章。2012年，香港浸会大学数学系廖立志教授也因此邀请您到香港浸会大学访问，但您的访问学者签证始终批不下来，因为香港历史上没有批准过70岁以上的访问教授签证。我们当时决定，一个月签证不批，按旅游签证去。我飞到北京，和您会和，然后参加了一个南京的我是参会者的会议，南京大学的一个教授还请您吃了饭，名字已经忘了。到了香港。您的月工资，就变成了周工资，两个星期，给您发了$5万多港币。您本来至少是10倍这个级别的科学家。香港浸会大学位于香港九龙堂，是香港富人区，物价极高。我当时是给您租了一个跑马俱乐部的旅社，本来以为条件很好，但一张大床，就占据了70%房间面积，另外还有一张桌子和一个厕所。我在香港只陪了您一个星期，您回北京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飞机还反复误点。现在想起，真是好后悔没有陪您到最后。香港人或多或少还是歧视说国语，拿大陆护照的，但您的工作能力，我还是有信心的。

2019年，我提名您入选Abel奖。Abel奖是数学界的诺贝尔奖，并且奖金高于诺贝尔奖。您的Abel奖提名编号是561，当时我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好是兴奋，数字的微妙，因为您1956年上大学，1961年大学毕业，是数学力学系，那您就数学得一个Abel奖，再得一个诺贝尔物理奖（诺贝尔没有数学奖）。但就是因为诺贝尔没有数学奖，数学家都是通过物理学或经济学获得诺贝尔奖，怎么提名您呢？终于2019年8月，您告诉我，英国伦敦帝国理工学院天体物理系和电子工程系两名教授发表了一篇文章，是应用您2010那篇文章写的后续文章，并如何应用在天体物理和电子工程方面。于是，我写信给瑞典国王，王后以及瑞典皇家科学委员会，没有回信。于是，我给他们写了电子邮件。几天后，收到瑞典皇室办公室的回邮，告诉我具体是瑞典皇家科学委员会哪个具体部门。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诺贝尔奖物理委员会5个委员的联系方式。2020年，爸爸终于即将获得一个进军诺贝尔奖领奖台的门票。但是，西方国家还是很排华的，屠呦呦获得诺贝尔奖的时候，同获一个奖的美国人，日本人排在屠呦呦名字前面。莫言获得的文学奖，是讲中国的落后。尤其是2020年又有了冠状病毒，发祥地是中国武汉。结果您是知道的。

2021年，我看到谷歌公司发表的一篇关于量子计算、量子霸权的文章。文章是2019年发表，我看的是中文翻译版。出人意料的是，这篇文章几乎所有没有翻译，保留英文原文的部分，和爸爸2002年在瑞典发表的文章是那么吻合。爸爸2002年之后的每一篇英文论文，都是我校对，所以，那些生疏的数学单词，我是不会忘记的。爱因斯坦研究量子物理比他研究相对论至少多100倍的时间，但现在离第一台样机面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偏信某些媒体的片面报道）。我真心希望的，谷歌公司可以在量子计算领域有真正突破性进展，那个时候，如果诺贝尔奖委员会决定给谷歌公司及相关研究学者颁发诺贝尔奖时，希望他们和爸爸在1976年，46年前发表的文章比对；也比对一下1983年和2002年两篇在瑞典，诺贝尔自己家门口，爸爸您发表的文章。我坚信，那一天总会到来。

2018年10月，我和爸爸您在北京大学参加了一个不到20人参加的小型悼念会。这个活动是您牵头倡议举办的，是为了纪念您的导师，董铁宝教授诞辰100周年。60年代初，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科学院是“三通”的，您在中国科学院工作，但指导老师在北京大学。董铁宝是留美博士，50年代初回国报效新中国。

董铁宝教授于1968年自杀，当时只有50岁。您当时只可以保护您所在的中科院计算所的留苏，留美科学家，但您无法保护自己的导师。1968年，您只有32岁。

来参加会议的，有王元的夫人（董铁宝执政北大数学系时，王元夫人是一个普通员工），北京大学副校长，北大数学学院院长，计算数学系主任，认识我，知道我叫桓桓的有四五个，中国科学院院士有五六个。您和我讲，如果董铁宝活着，他的学术，政治地位远远高于那个压制您的中科院所长，您的命运会大大不同，您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我猜，董先生可能甚至比华罗庚还伟大，否则，文革时受到的迫害比华罗庚还要大？如果真是那样，那中国数学界的三大泰斗，就不是华罗庚，陈景润，王元，而是董铁宝，韩天敏。命运就是这样。

1993年，我找毕业论文实习单位，史忠值院士欣然接受了我，他当时是中国人工智能协会副主席。主席是中国科学院副院长，胡启恒（胡启立的妹妹，柳传志的大老板）。史忠值院士让我一个计算机学院的大四学生，去他那里做毕业实习，您却没有和他见一面，可见您年轻时的知名度和威望。

今天是公元2022年9月11日，22年前的今天，您和我正在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里。我的乔治梅森的研究生同学，比我大18岁，当时他是陆军/空军 资源调配主任，每年掌管160亿美元的军费。咱们迟到了很长时间，但他就在那里耐心的等着您的到来。我们参观了陆军，海军，空军，潜水艇的总指挥部（没有参观海军陆战队和太空军，当时可能还没有太空军），从他嘴里，我第一次知道，美国国防部的总指挥系统，一个在五角大楼，一个在海里，一个在沙漠里。当他说出一个将军的名字时，您讲他是黑人。这让我这个同学肃然起敬。我和他的同学友谊是建立在他抄我作业，一起做project（学校项目）。6年后，中国中央军委第一副主席才有了您2000年的同等待遇，只是他有媒体报道，咱们低调。

现在可能不能低调了，您9月7日离开了我们，英国女皇，她执政正好70年（您和妈妈相识也是70年），9月8日，她用96响礼炮为您送行。9月9日，您转世复活的日子，我的阴历生日，毛主席也在水晶棺里躺了整整46周年。9月10日，又是中秋节。您和妈妈团圆了。

祝您和妈妈在天堂再结夫妻，我再一次成为您们的儿子。

不孝之子 - 桓桓

2022年9月11日